《惹春情》 第三章 免费试读
这一世赵青云若不动邪念对我手下留情，我或许愿意放他一马。
可他还是要捉我去炼药，让我承受烈火焚烧虫蚁啃食般的痛苦，那就别怪我推他堕入炼狱了。
他想娇妻美妾，平步青云？做梦！
我嘴角衔着一抹冷笑，眼中没有半分留恋，孤身去了趟西山。
那些金银财宝，全部被我换成了银票揣进行囊里。两箱子的珠宝古玩被我送去当铺死当了，珍稀药材也分给镇上那些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。
夜凉如水，西山更是冷寂如荒野，隐隐有猪嚎狼吼声传来，我却丝毫不怕。
爷爷是个医术高明的赤脚医生，我自小就跟着他在山中走动，什么没遇见过。西山便如我的后花园，珍稀药草长在什么方位，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。
前面两丈远就是我家传家宝埋下的位置。
这一回，我要把真正的千年人参带走，谁都别想得到它。
想到眼下阮家和赵青云得知寒窑已人去财空，我已然逃之夭夭的模样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刚一出声，就听到一声极重的闷哼。
我吓了一跳，以为是阮家派人追来，赶忙蹲进树丛，屏息打探四周。
树影摇曳，我埋传家宝的位置上方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影，身上的血迹凝成了痂。
月色满盈，那人转过来的脸轮廓分明，双眸似寒月冰捻，虚弱中不掩幽深犀利。
我鬼使神差的走上前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已经将人拖入附近我常藏药草的山洞。
男人伤势严重，肩膀、小腹和大腿皆中了冷箭，一袭价值不菲的锦袍浸透了血，腥味弥漫。
我怕味道引来山间的野狼，毫不犹豫的将他衣服扒下，换上我备在山洞里的苎麻寝衣。
他高热不退，我费了不少力气给他处理伤口，敷上止血的药草。
人再次醒来，已然是三天后。
旧瓦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，我随手往罐子里丢了把金银花搅了搅。
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，用我织的苎麻布衣擦着他的冷剑，起身作势要离开。
「把药喝了。」
我将药粥盛了满满一大碗递过去，毫不客气的下令。
男人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，眸色冷峻如松柏，垂眼盯着粥碗，往后避了避。
粥里混着各种药草，黑糊糊的一团，苦涩的臭味扑鼻，叫人作呕。
我不屑的挑眉，把药粥往前送了送：「怎么？嫌弃上了？」
「你昏迷的时候，还是我一口一口喂你吃下去的。」
他被我一激，接过药粥闭眼一饮而尽。
黑色的药汁从嘴角溢出，沿着刀锋般的下颌蜿蜒至衣襟。
眉目俊朗，鼻若悬胆，倒是生了副好相貌。
我接过空碗丢在一旁，又伸手去捉他的衣襟，却被他冷脸挥开。
可他仍在病中，手上无力。我将人摁住，不由分说的拨开他衣领：「你伤势未愈，须得按时敷药，不然走不出这西山，不信就试试。」
他同我僵持许久，终于败阵下来。
黑糊糊的药草均匀的往他肩上抹，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锁骨。
四目相对，他耳根烧的滚烫，我坦坦荡荡的迎上去，咧嘴笑他：
「害羞什么，看都看过了。」
「你闭嘴！」
他咬着牙冲我说出见面以来第一句话。嗓音如深潭坠玉，冷冽的好听。
被我这个其貌不扬的黄脸村姑看过又摸过，眼前这俊俏少年郎恨不得羞愤欲死吧。
「原来会说话，我还以为是个哑巴，正寻思要不要给你加一味治嗓子的药材。」
我心情大好，头枕双臂，躺在被我布置的像家一样的山洞里。
身上穿着破旧的苎麻布衣，嘴里叼着金银花，愈发像个女流氓。
「喂，你叫什么名字？」
少年郎不肯搭理我，背过身去继续擦他的剑。
我也不生气，取下火堆架上的烤野鸡，扯下只鸡腿大方的分过去：
「说吧，说了就给你吃。」
少年郎扭过头，奈何烤鸡香喷喷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往他鼻子里钻。
几天没尝过肉味的人终于放弃抵抗，接过鸡腿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：
「陆言。」
我无声的勾起唇角，满意的笑了笑。
接下来两日，我依旧肆无忌惮的调戏他，只是陆言再不肯对我多说一个字。
直到第七日，陆言伤势痊愈，他穿上那身洗干净的锦袍，腰间挂着他日日不离手的长剑，在洞口踱步。
我拎着刚捉的野山鸡回来，见他这样，心中了然：
「想走就走吧，不必谢我。」
陆言被我看穿了心思，神色尴尬，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递过来：
「姑娘的大恩，陆言无以为谢。这只玉佩价格不菲，姑娘把它当了，可保姑娘衣食无忧。」
我看也没看那玉佩，随手接过来丢在一旁，淡淡的说了声客气。
陆言欲言又止，然什么也没说，朝我抱拳行了一礼，持剑离开。
等他走后，我捡起地上的玉佩，摩挲着背面的「陆」字，又鄙夷的扔在地上。
衣食无忧？不会见我整天穿着粗布麻衣，不修边幅，就以为我是什么很穷的人吧？
我那一捆银票连同千年老参一起都藏在了另一处山洞里，想用都没地方用。
耳边少了少年磨剑的声音，山洞更显得寂静寥落。
野山鸡在我手中扑腾，挣扎个不停，我嫌它吵闹，一气之下将它拔毛烤了。
皓月当空，我歪在草榻上啃着烤的外酥里嫩的鸡翅膀，突然觉得吃独食真没意思。
想到陆言走时连我姓谁名谁都没问一句，嘴里愈发索然无味。
我呸的一声吐出鸡骨头，跳起来收拾包袱，连夜下了西山往北边赶去。
半年后，京城有家医馆声名鹊起。
听说百草堂有个人美心善的女大夫，不但能妙手回春，还会给前来看病的穷人免去诊金。
一时间这家医馆风头无二，每日去看病的人络绎不绝。
哪怕不看病，也有人想目睹女大夫的芳容。
「林大夫，状元府的赵修撰又派人请你去府上，赵修撰的夫人似乎心疾愈发重了。」
「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，他们就找上了咱们百草堂。」
徒弟小桃打着帘子进来传话时，我正给一个三年不孕的妇人开药方。
「不去，你就说百草堂是民间医馆，只医百姓之疾，不治官家的病。」
小桃帮那妇人把药抓齐全递过去，小声拉着我的衣袖求道：
「师傅真不去？赵家都派人来了三回，这要是再回绝，只怕赵修撰发怒，能把咱们药堂给拆了。」
我掀起遮面的白纱，瞅了眼小桃：「就是赵修撰本人来求，我都不一定去。他真敢拆我这药堂，尽管试试。」
小桃苦着脸出去回绝了赵家人，回来嘴巴一直嘟囔：
「都说师傅人美心善，这回怎么见死不救。」
「我听说赵夫人的心疾发作起来能疼的六亲不认，再这样煎熬下去，恐怕没几日好活了。」
我垂下眼，凝神给下一个病人把脉，任小桃怎么抱怨，都视若罔闻。
三日后，百草堂门外哗然一片，喧闹非凡，来往的百姓都上赶着来围观。
「赵修撰亲自登门，在药堂门口跪下了，师傅快去看看吧。」
小桃惊慌失措的跑进里间，拉着我就往外跑。
我将面上的白纱放下，遮住大半张脸跟着出去。
「听闻林大夫乃当世神医，有妙手回春之功。内子被心疾折磨数月，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，赵某无法，只得亲自请林大夫登门，替我夫人诊治。」
我隔着一层白纱冷眼望着阶下的赵青云。
数月不见，他憔悴不少，看来这个状元郎当的不甚舒坦。
「赵大人请回吧，小女子不才，担不得神医之名，也治不了赵夫人的病。」
我压低嗓音冷淡的回应。
「请林大夫替我夫人诊治。」
赵青云并未认出我的声音，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一声给我跪下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。
按照大周律法，官不能跪民。若是跪了，官员颜面扫尽，平民要罚三十大板。
我嘴角衔着一抹冷意，避开他顺着台阶下去：
「赵大人折煞小女了。既然如此，那便走吧。」
我接过小桃递过来的药箱，一路往状元府走去。
这条路在梦里不知走了多少回，已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。
赵青云将他夫人的病情同我一一告知，我侧耳听着，却一言不发。
直到进了状元府，穿过后花园的长廊，见到长廊下神情恍惚形神疯癫，披头散发苦苦哀嚎的阮雀娘，我才低声开口：
「赵夫人的心疾症状极其诡异，若想根治，也不是全无办法。但此法子奇邪伤身，赵大人确定要试？」
赵青云听说能根治，欣喜若狂，当即言之凿凿的答应：
「只要能将我夫人治好，什么办法赵某都愿意一试。林大夫想要奇珍异宝，金银万两，赵某也都愿意答应。」
我嘴角衔着一抹恶毒的笑意，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：
「取赵夫人毕生挚爱的心头血一用，赵大人也愿意？」
赵青云神情一怔，旋即面色惨白，双唇也失去血色。
我恍若在给赵青云一个台阶下：「除了让她喝下赵大人的心头血，没有旁的办法。」
「不过这以命抵命的办法太过邪祟，赵大人不若放下执念，好生照料赵夫人，让她安稳渡过最后的日子。」
赵青云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两步，面色怔忡，踉跄着往书房走去，无暇再顾忌我。
我转头望向后院西南角的那口枯井，情不自禁的朝它走去。
当初就是这里，我被赵府的家丁摁住，一锅一锅滚烫的开水浇的我皮开肉绽，疼的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我像只烫了毛的野鸡，被剥皮抽骨，架在火上炙烤，一滴一滴，泥土浸润着我的尸油，色泽浓烈如血。
「是你！是你！」
一声尖利的嗓音打断我出神的思绪，阮雀娘疯了一般朝我扑过来。
微风不知何时吹起我的面纱，我冷淡的眸色同她癫狂的眼神对上。
半年过去，我已然不似当年枯黄憔悴消瘦的模样。
如今的林大夫远山如黛，腮凝新荔，清丽出众的像一朵嫣色芙蕖，不再是山间无人问津的杂草。
不知阮雀娘是怎么认出我来的。
我一个闪身，躲开发了狂的阮雀娘。
赵家的奴仆们上前一把将她摁住，一面向我赔礼：「夫人又发病了，见谁都要咬，还请林大夫见谅。」
阮雀娘口中呜咽着什么，我依稀听到俩个字：还钱……
还钱？是说阮家送过来的那堆金银古玩和珍稀药草么？
可惜啊，都被我换成银票，拿来开百草堂悬壶济世了。
当初阮家想杀人灭口，没想到人财两空，崩溃了三天三夜，将这笔账算在赵青云的头上。
好在赵青云还算争气，高中状元，得了官身，也娶了阮雀娘进门，养着阮家一大家子。
只可惜阮郎中到底失了积攒三代的家产，一想到不翼而飞的金银就心如刀绞，不到俩个月就郁郁寡欢死了。
阮雀娘也因此得了失心疯，整日在府中闹腾不停，见人就破口大骂，嚷着要对方还钱。
我揭开面纱，朝阮雀娘露出脸，挑衅的朝她笑了一下。
她瞪大了双眼，口中呜呜的叫着，然嘴巴已被奴仆用棉布塞上拖下去，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当晚，我坐在百草堂核对着账本，小桃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嚷嚷着：
「大事不好了师傅，听说赵夫人忍不了心疾之痛，趁奴仆不注意夺了剪刀，竟活生生将自己的心挖出来，然后投井死了。」
我笔触一顿，账本晕开好大一块浓墨，眸色森然，冷声道：
「是吗？那得让赵大人节哀了。」
小桃见我反应冷漠，气呼呼的抱臂埋怨：
「师傅向来良善，怎的对赵夫人如此薄情。心疾又不是什么极其难治的病，要不是我医术不精，我就主动请缨去了。」
小桃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，见我专心对着账本对她的话无动于衷，跺着脚嘟嘴熬药去了。
赵家的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***，听说赵修撰痛失爱妻愈发憔悴，整夜跪在灵堂，几乎不眠不休的替赵夫人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。
此事传到宫中，皇帝听闻赵修撰有这般的忠贞懿德，大为感动，破格让赵青云连升两级，成了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。
一时间赵青云风头无量，为妻当街跪医女，痴情郎泪洒灵堂的佳话传遍大街小巷。
更有小儿沿街唱童谣：「赵詹事，痴情郎，跪医女，泪洒窗。易求无价宝，难得有情郎，京城才子争相仿……」
赵青云果真人如其名，一路平步青云，在官场如鱼得水，亦有不少宰相权贵争相要将女儿嫁给他，只是都被他以心念爱妻，承蒙厚爱，恐误小姐前程之由为拒。
高官世家被拒后也不生气，更是对赵青云的忠贞品格赞不绝口。
只是这阵风头很快在半年后被另一人打破。
当今圣上的小舅子，先皇后最宠爱的弟弟，大周的骠骑大将军在与北荣一战中大获全胜归来。
铁骑军一路风尘仆仆，回京时绕了东西街整整两圈，老百姓们都前去围观大将军的英姿，一时间万人空巷，好不风光喧闹。
我和小桃没功夫去凑这个热闹，老老实实待在药堂里坐诊抓药。
不少为了看一眼大将军风姿的小媳妇在人挤人时崴了脚，都来百草堂求跌打损伤的药膏。
那日我和小桃忙的脚不沾地。
小桃原本一直在生我的气，怨我没尽力救活赵夫人。而今却一改话锋，时而在我面前嘟囔：
「我看赵大人死了老婆还挺春风得意，说不定他宁愿赵夫人没了。」
「想来师傅你肯定是尽力了，是那赵夫人没能挺过去。」
小桃这孩子倒是比一般人聪颖通透。
那日从赵家回来之后，我就不遗余力的把毕生所学教给小桃。她也认真好学，如今已然能代替我坐堂问诊。
我能得闲去逛一逛首饰铺子，买上一两件小玩意回来，和小桃一人一个分着带。
小桃也臭美，将那朱钗插了满头，还晃着脑袋问我好不好看？
我盯着她这蜘蛛精一样的发髻笑的乐不可支，答应着明日再给她买些回来戴。
第二日从首饰铺子出来，我揣着满兜的簪钗步摇穿过窄巷回药堂，忽然眼前一黑，就地晕了过去。
再次醒来时已被人蒙上眼，一道恶狠狠的声音自顶上传来：
「你就是百草堂的神医林大夫？」
我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。
「给他把脉疗伤，除此之外，什么都不许问！」
我伸出手，触及一片冰凉，虚弱的脉搏在我指尖下跳动。
我顾不得来人是谁，立即开口道：「取黄芪、栀子、石膏、竹茹和芦根，还有连翘和忍冬各半两煎服，一日三服，万不能少。」
「可还有旁的伤口？」
我出声问道。
方才的声音迟疑了一瞬，回答我：「左肩，小腹，还有右腿各有一道旧时的箭伤。」
我眼神一眯，这伤势位置怎的如此熟悉？
「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？」
我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。
「闭嘴！我不是说过让你什么都不许问！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