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娘曾经是荆州城勾栏里的花魁。
她生得漂亮极了,又会弹琵琶,追捧她的富家子弟不计其数,可以说是五陵少年争缠头,一曲红绡不知数。
可她说,那些人都是虚情假意,只有我爹对她是真心。
我爹是富家子弟,用了所有积蓄给她赎身。
他不愿意让我娘做妾,只想娶她做正妻。
可我爹家里祖上是做过官的,自是清高,绝不允许后辈子孙娶一个娼女进门。
于是我爹跟家里断绝关系,带着我娘离开了荆州城,来了这远离荆州的小村庄定居。
「辰郎对我是真的好,身上只剩最后三文钱了,他自己饿着肚子,却买了个肉饼给我吃。」我娘对我说。
我闷头搓衣裳,没把我娘的话听进耳朵里。
这些话,我听我娘念叨了十多年了。我爹以前是不是真的这么爱我娘,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,我和我娘身上的伤,都是我爹不如意了打出来的。
我爹在我娘眼里,是为了她愿意放弃家族的痴情种。
可在我眼里,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。
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,骂骂咧咧地吃完我娘准备的饭食后,就问我娘要钱,然后去镇上赌坊待到深夜。
若是赢钱了,他就请他的狐朋狗友们去喝酒,若是输钱了,就回家打我和我娘。
他觉得,他之所以输钱,是因为我娘和我的晦气传染给他了,只有把我们打疼了,他第二天的手气才会变好。
若是输太多,欠的债还不起了,他就将债主们带回家。
我娘长得漂亮,那些债主们愿意看在我娘的身子上,免去我爹的债务。
我爹第一次将债主带回家,是我五岁的时候。
我娘抵死不从。
她对我爹说:「辰郎,我是你的妻子啊,我们拜过天地,有婚书为证的。」
我爹撇开头没看她,一把将我拖到院子里,然后把我娘和那些债主们关在了屋子里。
屋里传来我娘的哭喊挣扎声。
我在院子里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我爹被哭得心烦,一脚将我踹倒在地。然后他大声对着屋子里道:「苏清婉,我若是还不上债,就要被拖去打断腿。你不要忘了,我本是富家子弟,我是因为谁才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。」
屋子里的挣扎声和喊声顿时都没有了。
那些人走后,我爹软声哄我娘,说委屈她了。
我娘提出要洗澡,我爹亲自去给她烧热水。
我娘洗了一遍又一遍。终于,烧到第三锅热水时,我爹不耐烦了,将火钳掷在地上,横眉冷对:「你以前不就是做这个的吗?现在嫌自己脏,是不是晚了?」
他说完这话,就上床裹了被子睡下。
大约是没有了被债主打断腿的担忧,他睡得很好,鼾声如雷。
这一夜,我娘搂着我哭了一整晚。
我抱着我娘的胳膊不敢睡,我担心她投井或者上吊。
村里的老人讲故事就是这么讲的,谁家媳妇被人欺凌了,要自尽才算是有骨气。
我希望我娘不要有骨气,我希望她活着,我不想做没娘的孩子。
她果然没有骨气,第二天一早,她就在灶前忙碌了起来。
昨天那些债主留下了一小袋面粉,她冷着脸和面给我爹煎烧饼吃。
后来,每隔一段时间,我爹就会带一些债主回家。
他不再打我娘,怕打破了皮相,不能帮他还债。
他不顺心了,便只打我。
一开始,是不讲章法的,怎么解气怎么打,我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。
我爹打我时,我娘并不敢拦。
等我爹出完气,心里舒坦了,她才拉着我去处理伤口,搂着我吧嗒吧嗒掉眼泪。
直到后来有一天,我爹的一个债主,看到我爹打我的狠劲,开玩笑道:「你女儿看着是个美人胚子,打破相了,以后可就卖不上价钱了。」
一语惊醒梦中人,我爹再打我,就用上了技巧。
他专打我身上看不见的地方,手和脸是一定不碰的。
村里人很看不起我们家,远远看到我和我娘就会唾一口唾沫,骂道:「***和小***。」
我娘是个没有脾气的面团人,见状就低头拉着我回家。
她对我说:「你爹以前很好的,他现在只是一时失意。等他醒悟过来,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。到时候我们搬去别的地方,就不会有人这么骂我们了。」
我并不在乎村里人是怎么骂我们的,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。
我担心我长大了,就要做我娘一样的事情。
「傻孩子。」我娘听我诉说完我的害怕之后,蹲下身子,哄我,「这有什么可怕的,娘以前是做***的,不也一样嫁给你爹做正室夫人了吗?」
「小枝,你将来一定也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,三媒六聘地迎娶你。」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。
在她眼里,一个男人愿意娶你做妻子,就是真心爱你。
如果一个男人不愿意三媒六聘娶你回家,那他一定是虚情假意。
我觉得这话不对,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,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。
随着年纪的长大,我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。
我每天把自己脸弄得脏兮兮的,衣裳也穿得乱七八糟,生怕我爹看到我逐渐舒展的五官和日渐玲珑有致的身材,然后把我和他的那些债主们关在一起。
然而,我十三岁那年,这一天还是来了。